数学课三角尺

人已上班,更新会很慢。
关注之前看置顶啊岂可修。
很明显,这个人完全不会画画。

【空洞骑士亲情向】阿庇斯之怒(3)

*无CP,纯亲情向。年龄设定纯粹容器≈小骑士>大黄蜂,但本文并没有明显的长幼排序,大家都是sibling。

*主要是大黄蜂视角,大概是和平解决家庭纠纷的故事

*⚠️承接结局:拥抱虚空(不送花版),小骑士=虚空神。私设如果虚空神在附近虚空生物(容器一族)就能够获得完整理智,并且用类似虚空共振的方式说话

*⚠️含有大量私设和对剧情的个人理解,可能会有一些拟人化描写

*本文前提:根本就没有完美容器。容器一族全都是有感觉和感情的,只是不完整。小骑士在拥有了虚空之心后才成为了第一个拥有"心"的容器。

*本文设定:大黄蜂管纯粹容器叫"鬼魂",也就是小骑士同款称呼。这并不是个名字,只是个"种类"的概称。

*if it is ok↓

 

“别对我耍花招。”哪怕头痛欲裂,霍妮特还是咬牙用冷静的语气说话,她拉开了战斗的架势,骨钉直直地指着那个小东西。

她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她不会被这么轻易地打败。

我们只是。高兴。】哪怕被武器指着,小家伙也没有做出任何有敌意的举动。它没有举起骨钉——霍妮特甚至不确定它带没带骨钉,只是缓步朝她们走来,一点一点靠近霍妮特的刀尖。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霍妮特冷冷地说。

不用别人提醒她也发现了,这家伙和别的容器不一样。别的容器讲话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语序还颠三倒四。这家伙虽然说的也不多,断句也很奇怪,但是把它前后说的内容连起来,就会得到一句逻辑完整的话。

这一个月在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妮特有些绝望地想。面前这个诡异的家伙,和从前那个小东西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没有。必要。

“不好意思?”霍妮特高高扬起了眉毛。

骨钉。没有必要。】它还在往前走,离她们越来越近。【我们。不是敌人。

“那你先叫它们不要在我的脑子里轰趴。”霍妮特反唇相讥。

小家伙还真停下来了,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然后霍妮特脑子里沸腾的声音真的就安静下来了。简直不可思议,前一秒它们还在她脑子里炸开了锅,就像滚油浇进沸水,后一秒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留下一点儿痕迹,仿佛之前的头晕眼花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霍妮特簌地把骨钉收回了背后,皱着眉头看它。小家伙执行了她的话,霍妮特也决定接受小家伙的意见。这很公平。现在古老盆地又回到了死一样的安静。霍妮特看着小东西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到了她们面前,抬起头看着她们。这一幕有点诡异,霍妮特心想,白王的后裔们居然如此和平地相聚在一起,实在是很滑稽。要知道按照原本的命运,她们要么短兵相接,要么骨肉相残。

她决定好好逼问一下小东西。长眼睛的虫都能看出来它是特别的。不仅讲话更多更有逻辑,而且对它埋骨深渊的同胞们有着惊人的绝对号召力。它叫一声她的名字所有阴影都开始呼唤她,它让它们安静它们就沉默得好像从未存在。小东西对着她旁边的鬼魂伸出手来,那是只圆滚滚的小手,很难想象这只手握着骨钉战胜过那么多敌人。霍妮特还在感叹的时候旁边的鬼魂突然猛地颤抖起来,抖得浑身的骨骼都几乎在吱嘎作响。

“喂?!你怎么了!”霍妮特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试图安抚它,“鬼魂?喂,鬼魂!”

她没看见她叫这个称呼的时候小东西在歪着脑袋看她。她也没来得及看见,因为下一秒鬼魂一把抓起她,头也不回地往来路冲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小东西就在她颠簸不堪的视野中瞬间消失了。她的余光好像还看见小东西伸出手来朝她们挥着,如果这个动作放在正常虫子身上,那就可以被称作告别。可这个动作放在小家伙身上就显得无比诡异,就像一个无人操作的木偶突然站了起来,用它木然的、毫无表情的脸扭过头来对着你,伸出满是机械关节的手无意义地甩着,就像在做钟摆运动。无数细细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应和着小家伙轻轻挥动的手,就像层层叠叠冲刷到蓝湖岸边的泡沫。

【再见……再见……再见……】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霍妮特大为光火地叫道。她正使出浑身解数,用丝线拉着鬼魂试图把它从一个巨大的尖刺陷阱里拽出来。鬼魂是真的原路返回,直接冲进了深巢,然后一头扎进深巢的陷阱。霍妮特累得浑身大汗,她真搞不懂鬼魂是怎么了。鬼魂不是不知道深巢有多危险,它在来的路上已经充分体验过了!可它宁可跑进会把它在陷阱里困到死的深巢——当然,是在没有霍妮特陪着它的前提下,也不肯和小东西呆在一块!

难道在鬼魂眼里小东西比深巢还危险?霍妮特暗自琢磨。

可是虽然小东西刚才看起来怪吓人的,但确实没有做出过任何一点伤害她们的举动。它甚至很听话地叫深渊里那些阴影静音了。霍妮特想不明白鬼魂怎么就这么害怕小家伙,难道是因为小家伙那莫名其妙、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特殊性?可哪怕是深渊里那些一碰就碎的小阴影,看起来对小家伙也没有那么畏惧。鬼魂又有什么理由?

“是因为你们从来没见过?”霍妮特一屁股坐在地上,瘫在终于被她捞出来、脑袋上还插着尖刺的鬼魂身边。“你害怕你的同族?不对吧,面对那个容器的影子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害怕。难道是因为它比现在的你强太多了?喂,你能说句话吗?”

鬼魂一声不吭,就好像根本没听见霍妮特的问题。

“行吧。”霍妮特叹气,她已经不清楚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又不会说话了。”

 

她们回到了德特茅斯,那个她们现在暂住的地方。说实话,她刚来到这个小镇时着实吃了一惊,这里比她想象中繁荣多了。商店虽然算不上鳞次栉比,但也有好几家,应付日常需求足够了。街上的居民虽然不算多,但有女有男,有老有少,空气里永远有聊天的声音。这里甚至还有一个鹿角站入口。霍妮特漫步在这里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圣巢还活着,还是那么虫来虫往,富有生气,连一个边境小镇都这么生机勃勃。

“我还以为这里是那种只剩下几间茅草房,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外没有别的活人的落魄村子呢。”她从路边的虫长者那里接过一碗水。“呃……无意冒犯。”

“哈哈,没事的。”虫长者呵呵地笑着,领口上别着一朵白色的花,在灰扑扑的小镇里耀眼夺目得格格不入。“你说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在那位旅人来到这里之前,这儿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样。”

对,这个镇子里到处都是那小家伙留下的痕迹。

“我真的很感动……我为那么多虫子提供过帮助,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想过要报答我!”虫长者抹着眼泪,衣领上的花朵沙沙作响。“可我不知道的是,一位年轻的虫子把我的话记在了心里,并且决心回报我的好意……它就像你这样年轻。”

“谢谢。”霍妮特有点尴尬地收下了这句评价。她不太好意思告诉这位可怜的老虫子,她们其实都比他大。白王子嗣作为神的后代,寿命是普通虫子的好几倍。

“白色救主……”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嘟囔,“那是个四处布满酸水和荆棘的地狱,我那么绝望……可它出现了!它向我冲过来,尖角发出闪闪的白光……多美丽的人……它将我拉起……”

霍妮特不得不打断她的念叨,这听起来越来越像什么奇怪的恋爱小说。

她很快就后悔了,比起那小姑娘,面前这个家伙更招人烦。“那个家伙?不管它做了什么,也比不过伟大的佐特。好吧,我承认它可能是给伟大的佐特提供过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但那不过是弱者对强者应该做的贡献……”

他自吹自擂了那么久也没能讲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虽然鬼魂看起来倒是听得挺认真的——但霍妮特还是不得不掏出骨钉来威胁他闭嘴。

“哈!那个小个子朋友。”拿着巨大龙牙棒槌的蒙面战士说。“我知道它!它曾经救过我,在那个漆黑的地方。它看起来真强!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它教我两招。”

“啊……新的骨钉大师。”头顶两根触角的店主说。“很有天分。当时还是它把我从那个鬼地方叫醒的,不然我可能也会变成那些游荡躯壳的一员。它学会了我徒弟们的所有招数,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虫子能比它更强。当然,比起谈论武艺,我还是更希望它能多来我的店里花一点吉欧……”

“勇敢的战士,哪怕知道我是个背叛者也愿意帮助我。”手里拉着奇怪手风琴的男人说。“那不是个容易的决定,一旦踏错就会万劫不复。在那里等待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它不会来了,但它还是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很感激它。”

“……所以,这就是关于那个家伙的消息。”打探了一大圈之后霍妮特和鬼魂一起坐在德特茅斯朴素的长椅上,她吃着虫长者给的粮食,鬼魂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明明那么大的个子,却像个紧张的小孩。街灯在她们头顶发着黯淡温和的光。

说真的,虽然她在调查之前就做过心理建设,但那小家伙着实有点超出她的想象了。按照小镇居民的描述,这个镇子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虫子都受过它的恩惠。这情感不仅是丰富,简直都有点泛滥了。

“看见了吧?那个家伙不可怕,甚至,呃,它人还挺好的?至少你不用那么害怕它……”

鬼魂还是一声不吭。从古老盆地回来之后它就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霍妮特以为它是被那小家伙诡异的气质吓到了,特意去找德特茅斯的居民们讲述那小家伙的事迹,试图让它明白小家伙不是什么恐怖的坏蛋。可是好像没什么用,不如说,越是听小东西与人为善的这些事迹,鬼魂就越害怕。霍妮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鬼魂也不和她讲话。就好像鬼魂忽高忽低的智商那样,它有时会讲话而有时不会。霍妮特暂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

霍妮特有点焦躁地咬着干粮。鬼魂再这么一蹶不振下去可不行,她们必须得尽快再去一次深渊,搞清楚那小东西在搞什么鬼!现在到处乱窜的这些虚空怪物和它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什么办法能让鬼魂快点振作起来呢……她挠着脸,十分苦恼。

一个想法闪过了她的脑海。说实话,她不知道这可不可行,毕竟现在……可是让鬼魂继续这么萎靡,也不是个办法。最后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见招拆招。

说干就干。霍妮特一把把剩下的干粮塞进嘴里,扭头看着鬼魂:“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问问斯莱能不能给我们弄条船。”

“我们去泪城一趟。”

 

现在可不是什么来泪城观光的好时候。自从那些恶心的虚空怪物出现,泪城就成了它们破坏的重点。泪城上方的蓝湖湖底被它们挖穿了,原本落到泪城的是淅淅沥沥的雨,现在直接变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瀑布,从泪城的天幕垂到地底。低处的街道已经全被淹没,形成了城市之间穿行的河流,整个泪城仿佛建立在巨大的湖泊之上。那些高楼大厦的灯火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像光怪陆离的眼睛。

不知道那个地方被没被淹没。霍妮特划着她向斯莱花大价钱买来的改造小船——那个死老头,她在心里不知道多少遍咒骂——穿梭在波光粼粼的城市之间。泪城暗蓝色的天幕就像被蓝湖水渲染了那样通透,比从前更盛的水汽在城市里形成了浓浓的雾,灯火在雾气中变成朦胧的光圈,就像闪烁的萤火。她们仿佛在什么被遗忘的秘境穿行。

鬼魂坐在船尾,一动不动,两条长长的细腿不知道该放哪似的缠在一起,仅剩的一只胳膊死死地抓着小船的边缘。它局促得与其说它“坐”在那里,不如说它是被“塞”到了那里。它看起来就像卡在深巢的陷阱尖刺里那样可怜巴巴,霍妮特得使劲控制自己不笑出声来。

好吧,她是不该笑。霍妮特想。鬼魂从小就作为兵器被圈养在白宫,从未出过宫殿的大门,圣巢的土地那么广阔,它却从未踏足过。它没来过圣巢引以为傲的国都泪城,没去过忧郁美丽的蓝湖,所以它当然从来没有坐过船,它甚至可能不知道船是什么。它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来保护这片土地,可它既没见过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也不认识它。

以后有机会的话,应该多带鬼魂在圣巢转转。霍妮特一边撑船一边想,她们的体重太悬殊了,为了这艘船不翻,她特意让斯莱改装了船的配重,为此她被敲了好大一笔钱。两个人撑着船缓缓穿过雾气和夜色,穿过倒映在水中的灯火,一路上是哗啦啦的瀑布奔流声,霍妮特扬起的船桨上蓝色的水珠飞散。

现在她们的使命都结束了,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足够把失去的时间都补回来。

泪城看起来安详,但是潜伏在这里的虚空怪物可不少,就像她之前说的,泪城是虚空怪物们的重点破坏对象。霍妮特一路上刺穿了不知道多少明里暗里扑出来的虚空怪物。至于鬼魂,先让它好好适应小船之旅吧,它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

“我们到了。”霍妮特摇着小船靠岸,把钉针收回到背上,伸出丝线把可怜兮兮卡在小船里的鬼魂拉出来。“我们运气不错,这里既没有被淹没,也没有被破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些怪物在刻意避开这个地方?”

鬼魂跌跌撞撞地被霍妮特从小船里拽了出来,它抬头看了一眼,原地定住了。霍妮特甚至从它身上感觉到了一丝难过。

“我们走吧。”霍妮特深深地看了一眼鬼魂,拉住了它残存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拉它的手,说实话,触感很奇怪,像捏着细弱的枯枝,又像握着坚硬的剑柄。两个人一起跋涉过地上的浅水,走向那个巨大的雕像。没过膝盖和脚踝的水在她们周围哗啦哗啦响。

这就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泪城中心的巨大空洞骑士雕像——那个白王为了纪念鬼魂,树立的纪念像。这里毗邻着圣巢的富人区,富人区相对贫民区地势更高,不易被淹没,但虚空怪物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这里。水淹不掉,那就把它们都砸烂。透明的玻璃和富丽堂皇的雕花装饰被尽数打碎,精巧的机关被破坏,只能化作生锈的铁壳等待腐烂。雕像附近珐琅和金属的碎片形成了奇妙的滩岸,它们五光十色地闪闪发光,在她们脚下就像一眨一眨的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歌声回荡在瀑布间,抒情又悠远。

“纪念空洞骑士。在那高远的黑色穹顶下,它的牺牲使圣巢永世不衰。”霍妮特读着雕像下方的碑文。

“看,这是他为你做的。”

鬼魂仰头看向雕像的自己,久久地,久久地没有任何声音。霍妮特不知道它此刻抱着什么感情。雕像中的鬼魂一身铠甲,长长的披风拖地,身姿挺拔,庄重肃穆,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真正的骑士或者王子。而现在在她身边的鬼魂本人,却是衣衫褴褛,身躯佝偻,头上一道巨大的疤,手还没了一只。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她们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塑像,仿佛仰望完美的神明。远处的天幕降下奔流,高大的雕像在雾气浸染下面目模糊不清。

这大概是白王心目中鬼魂的样子吧。霍妮特心想。苍白而耀眼,一如白王的宫廷,铠甲上永远不沾尘埃,披风上永远不落尘泥。完美的躯壳,完美的作品。就像神欣赏自己的造物。可现实是鬼魂在那个永恒的牢狱中受尽折磨,早已面目憔悴,伤痕累累,再也见不到哪怕半分当年的风采,它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灰。

如果白王见到现在的鬼魂,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呢?霍妮特心里想着,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他……虽然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也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你的影子,但他还是在王都的正中心为你修了这么大一座雕像。”

“他心里是有你的。”

或者反过来。霍妮特在心里说。他虽然给你修了很大一个雕像,但是还是没让你出现在任何记录里。这片你拼命保护的国土上没有哪怕一个人记得你。

仪式是做给清醒的活人看的。她看着鬼魂雕像旁边的赫拉雕像,默默地想。无论再怎么进行自我感动的纪念,修多漂亮的雕像,撰写多么感人的碑文,纪念对象却要么身陷囹圄,要么永困梦境。

母亲。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想的吧。霍妮特看着赫拉雕像的六只眼睛。我还是会保护这里,虽然我永远都不会认为白王是我的——

【父亲。】

霍妮特猛地抬头,诧异地盯着旁边的鬼魂。不会错的,那个梦呓一样的声音就是鬼魂说话的嗓音。鬼魂没有看她,它还在继续抬头,和雕像的自己对视,泪城硕大的雨滴从它脸上滑落。

“喔,所以你又会说话了。”霍妮特喃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鬼魂听见了她的话,于是低下头来看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摸她的头。霍妮特很不习惯这样,一个劲躲闪,她总感觉被摸头有种被占年龄便宜的感觉,这让她有点不爽。“喂!你在摸什么,给我住手——”

【谢谢。】

“……”霍妮特停住了,低下了头,默许它抚摸自己。

“你用不着谢我。我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振作起来,这样我们才好再去一次深渊。”她低着头说。

她感觉到头顶那只手触电一样缩了回去。鬼魂扭过了头,没再继续看雕像,也没有看她。

“我能问个问题么?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害怕它?那个小家伙。”霍妮特抬头,看着鬼魂的脸。

【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霍妮特皱眉,“我的天,你们容器真的不能把话稍微说长一点吗?”

【害怕。不是。】

“你不是怕它?”这个答案让霍妮特无比意外,“你不怕它为什么看见它就跑?宁可去深巢都不和它呆在一块?死活不肯再去深渊就为了不见它?”

【……羞愧。】

“羞愧……?”鬼魂的回答越来越离谱了,霍妮特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跟不上鬼魂的进度。“为什么?你有什么好羞愧的?你有哪里对不起它吗?”

【邀请。……回故乡。】

“……它们想让你和它们一起回深渊。”霍妮特彻底明白了。

“而你并不想回去,对吗?”

沉默已经说明了鬼魂的态度。霍妮特张了张嘴,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她们挨着巨大的空洞骑士雕像坐下,仰头看着天空中坠落的瀑布,它们让霍妮特联想到了深巢里坠落如雨的蛛网。哗啦啦的水声蒸腾。

鬼魂对深渊的形容是“故乡”。霍妮特想,而不是“家”。其他容器指代深渊都是用的“家”。在鬼魂心目中那个早已坍塌的、它在进入黑卵前未踏出半步的白宫恐怕才是它的“家”,哪怕那其实只是另一个樊笼,是最强工具的饲育场。其他容器视为家的深渊对它来说只是个陌生而遥远的故乡。

难怪它说它羞愧。霍妮特坐在鬼魂身边,默默地听着脑子里轻微的声响。鬼魂那又低又轻、梦呓一样的声音还在她脑子里回荡,像是在小声嘀咕,又像是呜咽,它们容器一族没有嘴,所谓的“说话”似乎是直接在别人的脑内进行交流。它现在还没丧失语言能力,只是在开口之前就被汹涌的自责掐断了话语。

它到底为什么一会儿能说话一会儿不能?一定要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霍妮特想,不过还是先等它情绪平复下来吧。

【同胞。附近。】鬼魂突然说。

“啊?”霍妮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点不知所措。附近有同胞?等等,莫非只有在其他容器一族在附近的时候鬼魂才能说话?

霍妮特的脸色沉了下来。其他容器在附近。她缓缓地向背后的骨钉伸手,如果是什么普通容器倒还好,但如果是那个……不知道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得特别诡异的小东西的话……

【……附近。很近。很近!】鬼魂猛地看向霍妮特,霍妮特甚至能从它漆黑空洞的眼睛里看出焦急。【回……回家……】

在呼唤。我们吗?

凉意从霍妮特背后袭来。泪城内有大大小小几十条瀑布,它们一起发出的声音就像开闸洪水那样喧哗,可在霍妮特耳朵里它们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大雨如注的泪城里没有一点儿水声。那个悠扬的歌声也突然停住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掐住了它的咽喉。泪城的天幕似乎都暗了一个度,黑暗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

她缓缓地回头。那个小家伙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站在她们和小船之间,截断了她们离开这里的唯一退路。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们。长长的影子从它的身后映过来。

“……”霍妮特定定地看了它很久,才慢慢,慢慢地把骨钉收回了背后,皱着眉伸出一只手挡在鬼魂面前。她确实需要这么做,鬼魂都快蜷缩到和她一样大了,似乎在拼命地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藏在霍妮特后面。

“先说好,这次不准做那些奇怪的事情吓唬我们。”霍妮特沉着嗓子说。“尤其是不准吓唬它。”

 

“这一个月你跑哪去了?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妮特开门见山,第一个就问她目前最在意的问题。

万神殿。】小东西的回答言简意赅。

“什么,万神殿?那是个什么东西,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霍妮特挑起眉峰。

挑战诸神。】小东西看来没打算进一步解释。【在那里。我们。吞噬光芒。

“……我要确认一下。你说的光芒,是指,辐、光、吗。”霍妮特一字一顿,她紧紧盯着小东西大大的双眼,生怕它会错意。

辐光。最强大的。无上。辐光。

“……”霍妮特一阵晕眩。这段话信息量太过巨大,她的脑子疯狂运转,试图消化它。鬼魂担心地伸出它残存的手,轻轻扶了她一把。

“辐光……是代表光明的古神。”霍妮特扶着鬼魂的手,强忍着不适说。她现在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只有黑暗才能吞噬光明,只有神才能杀死神。”

“所以你现在是……深渊的主人?”

我们不是。主人。深渊没有。主人。】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小东西在她脑子里的声音变高了,那些重叠的高低不一的声调变得更尖锐。【我们就是。深渊。

有什么区别。霍妮特腹诽,甚至听起来还更糟糕了。她本来还以为小东西的心灵统治了深渊,那还不算太坏,但现在看来,小东西恐怕反而变成了深渊意志的化身,只剩下那点对同胞的眷恋还像丝线一样牵着她们。

而深渊……霍妮特想,和白王从来都不对付。

她本来以为辐光的瘟疫就够棘手,可辐光解决了,又迎来了更麻烦的敌人。一个噩梦终结了,可接踵而至的是新的噩梦。白王研制出了用黑暗虚空对付光明瘟疫的方法,让它们互相争斗,圣巢就能趁这个机会壮大生存。可如今平衡已经被打破,辐光已去,白王已死,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能和黑暗对抗的光明。霍妮特在心里数着还停留在圣巢附近的古神,乌恩在湖底沉眠,白色夫人在自我放逐,生命血的神明至今旁观,能和深渊之主平级的神都不肯出手。失去制约的泛滥的黑暗将会吞噬一切。

“……所以,那些到处乱跑的虚空怪物,果然是你做的。虚空之神。”霍妮特缓缓地抽出骨钉,指向那个小家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既然还认得我们,那你的记忆应该都在才对。现在还生活在圣巢的虫子,比如说,德特茅斯那些虫子,你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吗?明明他们那么喜欢你,尊敬你,有的甚至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她是真的感觉有点愤怒。她们在德特茅斯呆了有段日子了,这段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能感觉到德特茅斯对这个小小旅人的喜爱之情,而现在,这个小小旅人化身成的深渊之神却丝毫不在乎他们的生命,任由自己创造的虚空怪物四处横行。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霍妮特冷冰冰地说。“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让你对他们这么无情?别鬼扯,我知道你有感情,你感情丰富得几乎泛滥,你帮过他们,你救过他们,你给他们送过礼物,还一起战斗!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你坐视深渊怪物乱窜还无动于衷?你明知道那些怪物会危及他们的生命!”

这不是假话。在深渊怪物的威胁之下圣巢没有净土。德特茅斯遭遇过好几次深渊怪物的袭击,还好这个小镇子藏龙卧虎,曾是战士的地图师夫妇,前骨钉贤者死老头子斯莱,这才没出现什么人员伤亡。

可是万一呢?霍妮特一想到那些欢欢喜喜的居民有可能因此死去,她就怒火中烧——可能除了佐特。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她几乎都想向那小东西咆哮了,只是还在被她残存的理智和教养强压着。

你知道。为什么。】小东西的身影开始摇晃,就像投射出来的虚幻幻影开始消散。【你只是。忘记了。

“喂!等等!别跑!!”霍妮特一惊,可是已经晚了,小东西融化在了黑暗里,那些黑色的影子潜入了水底,瞬间消失不见。泪城似乎又恢复正常了,瀑布巨大喧哗的声音重新冲进霍妮特的耳朵,变暗的天幕也回到了通透的暗蓝色。只是那歌声始终没有再出现,似乎是忘记了,也可能是畏惧着什么。偌大的城市只有瀑布汩汩的水声,孤独又沉默。

“啊——那个混蛋小鬼!!”霍妮特愤怒的叫声回荡在空洞骑士雕像上方。“它说我知道?!我知道个什么——”

她卡壳了,她刚刚光顾着想德特茅斯那些虫子了,忘了其他的东西。小家伙一听见“主人”两个字就仿佛受了刺激,那是因为白王曾经在深渊建立了巨大的灯塔,试图“驯服”虚空。而他确实也取得了成果,那就是生于神与虚空之手,白王子嗣与深渊之力相融合的容器一族。然后,放任它们遭受苦难,将它们抛落至深渊最底端,唯一被带走的鬼魂,被当做工具培养,然后作为辐光的牢笼被锁进黑卵,生不如死那么多年。

而在被剥夺、被遗弃、被残害那么多年后,深渊的意志在一个得到了虚空之心、为了拯救同胞不惜挑战神明的小容器身上,重新睁开了双眼。

“……它恨白王。”霍妮特轻声说。“而如今白王早就死了,所以它的恨意转移到了白王一手建立的、为了维护它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圣巢上。它恨这座建立在它们尸骨之上的国度,它恨对这个国家可耻历史一无所知的虫民。”

“它要报复。”

她们沉默地站在伟岸的空洞骑士雕像旁边,相对无言。瀑布的声音震耳欲聋。

 

——TBC

评论

热度(294)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